张 长 淮 随 笔 三 题
清明犁花雨
一年一度春光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当那梨花盛开的时候,整个郭老庄都笼罩在一片如雪的琼白中。在清明节蒙蒙的细雨中,我们驱车百余里,由县城来到郭老庄,此行凭吊郭洪勋烈士伉俪的忠魂,以实现我由来以久的夙愿!
那雨中梨花给人以迷幻,超凡脱俗的感觉,你看,翠绿的新枝上,亭亭玉立的是纯白的花蕾。淅淅沥沥的春雨,洒在琼枝玉叶上,像羞涩的新娘略带斑斑泪痕!啊,大自然的造化和恩赐使我们在溶溶春色中,领略到带泪的梨花的绝妙。天公啊,你好像也感动了,那潇潇春雨岂不是你在哭泣?
几年前,我是在下乡巡回医疗队到郭老庄的。郭奶奶曾是我的医疗对象。据村长介绍,她原是出身潘姓的大家闺秀,大顾店潘老庄人,六十多年前,当迎新的花轿在民乐伴奏下,她与郭姓的一位书生结婚了。这书生就是以后皖西革命史上赫赫有名的郭洪勋烈士。
郭洪勋原名纪堂,化名辅赤子华。霍邱大顾店人,地主家庭出身,幼年就读于龚店郭家楼小学,1924年去安庆读书。安庆“6·12”学运,使他认识到军阀的残暴,抱着推翻军阀政府,追求真理的愿望,到广州黄埔军校读书两年。1926年2月,洪勋返乡,适逢春节,他积极宣传共产主义思想,引起当地土豪劣绅不安。为了去安庆从事革命工作,洪勋将结婚18天的妻子托付与哥嫂,立即起程,从此永别。
1927年秋,经李云鹤介绍,郭加入中国共产党,到广州做地下工作。1930年7月29日晚,因头叛徒告郭洪勋等6人,全部被捕。后被杀害于南京雨花台。
烈士遗孀——老郭奶奶,在世常与人谈到她的丈夫时老泪纵横。她多次说,郭相公(她的爱称)待我很好,我虽然与她只有18天姻缘,却永世难忘!他夜间开会,早上读书。我记得他最爱大声朗读一首唐诗:十年磨一剑,霜刀末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事?我清楚的记得六十年前,一个春寒料峭的黎明,他背着行李,临走紧握我的手说:“珍重!好好生活!晨光熹微中,他离我而远去南京军校,没想到,就此一别,竟成永别!
老郭奶奶新婚一别,六十年沧桑含辛茹苦更是泣鬼神!在革命的低潮里,在白色恐怖的30年代,徐海东率红25军又离开皖西,老郭奶奶忍爱了人间最艰险的岁月,忍辱偷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要田间劳作,养活公婆,又要应还乡团、白狗子无休止的审问,真是度日如年。
尤为感人的是:郭老奶奶因婚后18天即别夫君,故终身未育,守寡至今。为承继烈士“香火“,她年轻时抱养了郭氏的侄儿为子嗣。解放了,当刘邓大军挥师皖西,家乡解放时,她特地到大军过路的公路旁,拉着中原野战军三纵一位团政策的手大声哭了起来:“洪勋——你在那里!您为什么没有随大军回来啊!!”
1964年3月初,时任省政协副主席的李云鹤同志曾轻车简从,亲来郭老庄看望老人。她拉着郭老奶奶的手说:“潘大姐,我来看您了(注:李云鹤与郭洪勋系姻亲姊妹弟兄,并介绍其入党,共同从事地下工作),我是郑鼎啊!——还记得与洪勋一块在你家开会吗?你烤红芋给我们吃。”老郭奶奶呜咽着早已泣不成声:“记得,记得”。
解放以后,那老奶奶亲躬稼穑,从事生产,任何情况下也没有给地方政府添麻烦,谢绝了有部门邀请她去住光荣院的安排,直至生命最后一息!去年,郭老奶奶在去世弥留之际,尤为感人,她喃喃地说:“洪勋——让您久等了!”慢慢闭上她坚毅而不屈的双眼,终年85岁。
斯人已去,雨花高台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郭洪勋牺牲时,在白色恐怖中,当时不可能收尸。故当年郭奶奶只有以衣冠寄托她无限的哀思。每年清明,在他芳草萋萋的坟前,总出现一个白色梨花扎制的花环,因为老人最爱洁白如玉的梨花,老人去世后,他们终于合葬为一体了……
在潇潇梨花雨中,我们精心制作两个梨花缠绕的大花圈,敬献在烈士墓前。
安息吧!郭洪勋伉俪!
冰清玉洁品自高
以冰霜之操自励则品日清高。以穹窿之量容人则德日广大。
以切磋之谊取友则学问日精。以慎重之行利生则道凤日远。
在我的书房的座右墙壁上,端端正正写着这段当代文化名人,一代高僧弘笔名言。它时时鞭策着我在滚滚红尘中努力拼搏而不敢落伍,催人奋发向上,跟上时代的节拍。
李叔同出身清末富豪之家,青年时风流倜傥,诗文溢世。曾加入同盟会,鼓吹革命。一生多才多艺,诗词、音律、美术俱成大家。一曲《送别》乃世纪之绝唱,虽经历史沧桑,却不改峥嵘。笔者一次游别京华,在“仿膳饭庄”就餐,餐厅的音箱突然响起李叔同的名曲《送别》;竟使我停止觥筹交错,示意暂停上菜,以至身着旗装的宫女(服务小姐)愕然注视着我不知所措。这首悠扬哀怨的名曲,久远地震撼着我的心田。我始终不明白:那么执着地热爱生活,钟情于离愁别恨的人为什么会遁入空门?!当大师变法师,披起袈裟之时,也正是他艺术生涯最辉煌之日,这在近代也是不可思议的,如果哪位作者写一部《弘一之谜》,也一定会成为热销书。
你想想:在大河落日圆的暮色中,在饱经风霜的长亭旁,在屡如风月沧桑的古道边;远处碧草萋萋,随风翻腾不息向远方荡漾。送别亲朋至爱于十里长亭。我们仿佛看到强烈撞击着的两颗心,双眼含着泪花;“生死别离”乃人之劫难,心理上的悲怆,情意绵绵……。弘一,他那罕见的旷世奇才,击节叫绝的文学造诣,冰肌玉洁的处世修养,超凡脱俗的高风亮节,令人终身钦佩。那种离别,即不同与太子丹送别荆柯之“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悲壮,也不同于“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般消极失落。而是芳草碧连天的充满希望,洋溢生机。
当我读熟上述圣经般的座右铭后,终于豁然开朗了。啊!原来如此。大师的精神境界是无限高尚的。早已舍小我为大公,视滚滚红尘为切磋学问的障碍!“以冰霜之操自励则品日清高”——这是多么高尚无我的操守,冰清玉洁人污泥而不染。从金石、音律、文学艺术飞升到另一个新的境界——佛学。他虽憧憬苏东坡《行香子》中所述“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的隐士生涯,但他的“穹窿之量”又使其不能,无为而治?
尤为难得的,弘一大师在朝鼓暮钟中,不坠青云之志:“干一行,专一行”。在佛教禅宗极其高深莫测的佛学中,又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从而奠定我国近代三大高僧之一的历史地位。这是多么不容易的啊!称之为近代玄奘也不为过。
中国唐代高僧玄奘,由印度游学归来。为中华民族留下丰碑《大唐西游记》及藏经的大雁塔。弘一法师呢?也给我们留下了大量优秀著述书法珍品和名曲《送别》。还有的后无来者的做人真言。倘若有人日诵《金刚经》一百遍而废寝忘食以示虔诚的话,倒不如照此格去做人,做学问。毕,将升华到一个更高的精神境界——“无我”。且贴近现实,摸得着看得见!弘一法师在西方“极乐世界”有知,也会极感欣慰;因这未违初衷。
“以切磋这谊取友,则学问日精。以慎重之行利生则道风日远。”简言之,他是说从切磋学问,增长才干到廉洁奉公利生为民岂不是从物质文明到精神文明兼而有之,这不是当今所大力倡导的吗!
感谢中国书法家协会《书法》编辑部赠送给我弘一大师的墨迹。我珍藏至今,朝夕鉴赏。
仅以此文纪念尊敬的弘一大师范17周年诞辰!
迷人的萨克斯
阳春三月,春姑娘跚跚而来。小镇旖旎的风景线上又增添了浓笔重彩——缤纷的杏花开得正欢,将小镇染得彤红,像满天云锦。由于我有晨练的习惯,当小镇还沉睡时,我已早起,向镇西的杏花林跑去。
突然杏花林深处传来乐曲声,悠扬悦耳,几分呜咽,又带有些激越!“萨克斯——”我几乎喊出声来,侧耳聆听,如闻仙乐随风而来,那是毛阿敏的成名曲《思念》。那是谁吹奏的呢?不解之谜,悬念于心。
在清朗的月夜,偶然又传来那熟悉的萨克斯嗡嗡的曲调,抑扬顿挫,飞泻的音符宛若山泉叮咚,那随风飘逝的显然是一首外国名曲,仔细一听,哦!原来是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夜静曲清,又是外国名曲,这时才使我深谙吹箫踏月般的清幽是何境界。时而激越,时而抒怀,把个小镇的西南角都感染了,使之笼罩在一种妙不可言的艺术氛围中。演奏者非凡的演奏技巧看来非平庸之辈。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懈地拼搏,不安于现状之情油然可见!“人生如梦,人生如歌”。
是谁呢?在这偏僻的小镇能用此乐器演奏出柴氏如此美妙的乐曲?我拨通电话给镇文化馆长——我的文友S君,也是一位民乐演奏家。他说:“那肯定是越珠,她是市一中的高材生,吹得一手极好的萨克斯,文艺会演中,曾多次获奖。非她莫属!”
翌日造访S君,他继续向我介绍越珠的情况。这位18岁的女孩,品学兼优,虽学理工却酷爱音乐。她憧憬上音乐学院或中央乐团,天哪!对于一位普通教师之家是不可想象的。其父说必须面对现实,那就是必须先有谋生手段,然后才能发挥爱好。《北京人在纽约》中的王起明不就是大提琴手吗?在纽约先不就打工端盘子吗?但她不是那么想,她想学宋祖英、学吴琼,她们独闯京城,虽历经曲折不是都小有成功了吗?前者是湘西山沟里飞出的凤凰,后者是安徽黄梅歌后,一曲“夫妻双双把家还”早已享誉华夏!她对儿时课文:“小音乐家杨科”一文,崇拜之至。姑娘认准了“天才出于勤奋”,无疑是对的,但她哪里知道:“勤奋并不见得都能获得成功。其中还有几分‘机遇’,这在关键时最为重要。因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音乐是她的生命,是发自心底的呼唤。每一首乐曲,每一种旋律,甚至每一个音符都是对生命极好的诠释。因而,她勤学苦练。S君说:为什么她舍民乐而专攻萨克斯这一西洋乐器呢?她说:笛虽动听太激越,箫虽抒情又太悲怆。横笛牛背非我潇洒之时,吹箫踏月岂是我辈精神所在?故选中了汝。她在迎考中央音乐学院的间隙曾参观美术展,她久久留连在旅美画家陈逸飞的大作《当最遗韵》前,那画家如椽之笔刻划的就是几个古装淑女在吹奏古乐。那种忖注的神情,高雅的音乐素质给越珠莫大启迪。正如苏格拉底说过:“未经省察的人生没有价值”。她就是不倦的省察自己,就像不断擦试自己的乐器。
在那次乐团招生时,越珠知难而进,决心一搏。五月的京华,落花如英。那琴童、丽媛在父母的率领下,杀奔京都而来。有些父辈带着“指导”长驻“沙家浜”不走了,租屋苦练。古人尚且知晓“居长安之大不易”,可见他(她)们破釜沉舟的决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此时才真正体察到“感青山之灵气,仰俊才之博大”!越珠斩关夺隘以百米冲刺的艰辛,居然也通过了初、预赛。但在决赛时,因演奏一段日“悲怆”的乐曲时发挥欠佳而“马失前蹄”而落选!她的众多竞争对手毕竟都是名师指点,且专注练乐不愁生计。她呢?半工半读,还忧愁皇城小旅店的下周旅费呢!但又不想增添年迈而家贫的父亲双鬓的白发,她没有“悲怆”,也不能悲怆。她只愿父亲在余音袅袅的艺术氛围中受感染——“如听仙乐耳暂明”而不愿“江州司马青衫湿”!
又是一年杏花红。
当我又来杏林晨练时,就再也没有听到迷人的萨克斯管所吹奏的音符了。那种:“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的氛围也离我远去。
总之,越珠离开了小镇,她相信路在脚下,她揣着擦得铮亮的萨克斯走了。小镇再也听不到那嗡嗡振耳的曲调声——那是小镇的风铃!
有人说她去了北方,在京都一个室内乐团吹小号,又有人说她去了南方,当上自由乐手。在那流光溢彩的夜总会里演奏她喜爱的萨克斯!
愿上帝(音乐)与她同在……(摘自《六安晚报》1997年7月31日)